看著齊明哲不慌不忙的收拾殘局，沈子瑜的心裏卻並不怎麽好過，不知道為什麽，這是第一次他贏了齊明哲卻完全沒有贏了的感覺。

大抵是因為齊明哲那臉上揚起的奇怪的笑容和對這場對弈並不怎麽在意的感覺吧，但其實他們都心知肚明，齊明哲的那些話才是將氣氛一度拉入冰點的真正理由。

城西環湖之上，接天連碧綠油油，映日荷花別樣紅。他們的小船一路悠閑的劃進了蓮湖中心，那些高而寬大的荷葉莖枝幾乎完全遮住了船身，從岸邊看去往往看不到在那蓮湖中心到底有多少游玩的船只。

只是裏面時不時傳來嘻鬧歡快的聲音，載歌載舞，音聲悠揚。沈子瑜看著船家把舵那桿輕輕在水面劃蕩，有只紅尾小魚追逐著那船桿一路歡快相隨，小魚只知游戲卻完全不知跟隨人類是多麽可怕的行為。

那一叢的蓮荷中間突然又躥出兩只灰色的鴛鴦，看它們在水面激流逐蕩，齊明哲伸手自身旁折下一枝荷花來放在棋桌一旁，荷花上還沾著點點露珠，那才叫真正的晶瑩剔透，如珠似玉。

“這兒的風景倒是剛剛好，可惜我今天卻是約錯了人。”齊明哲擡手讓沈子瑜先行落子。

沈子瑜也自然聽得出他話外之意，他看著那朵新折下的荷花笑道：“別人長得好好的你卻非要做這個辣手催花的人，真是不可愛。”

隨著沈子瑜的落子，齊明哲也跟隨落子，他毫不在意地道：“你怎麽就知道我一定辣手催花了？這世上所有的花皆花期短暫，但只要是開了的花大多都希望能有人來賞，沒有人會願意真的孤芳自賞的。這花長在那裏，你我皆不知它心中想法，但也許它就是想在有限的花期裏供人以最大的賞心悅事呢。”

沈子瑜不過隨口一句，竟不知齊明哲倒有這樣多的道理等著堵他，只聽齊明哲嘆了一口氣甚是感慨地道：“俗話說，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啊。錯過了花期那可是一種罪過，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雖然一直在說話的人是齊明哲，可不知為何卻讓沈子瑜有些口幹舌燥起來，他猛灌了兩口茶水，這才又繼續執子而下。

“倒不知道你竟還是個惜花之人。”以前的齊明哲心機深沈，成天只知道算計權勢名利，哪裏真正在意過周遭的環境，更別提這一番風花雪月之論了。

“你不知道的我可多著呢。”齊明哲不以為意，只道，“就拿你剛才囫圇喝茶的方式來說便是我一向不推崇的，人都說品茶便是要輕嘗細酌，如你這般灌水似的喝，豈非浪費我的名貴茶葉？”

沈子瑜臉色一怔，這個齊明哲今天到底是約他來下棋的，還是故意想刁難的？從剛才開始就一直說話不著邊際又似有所指的樣子。

輕輕落下一子沈子瑜心裏開始計較起來，他笑道：“哦，是嘛，那願聞賜教。”

“這茶葉是我今天一早去京都北街裏向最大的茶莊買來的好茶，名為竹葉青，你看那泡出的模樣，清新淡黃，香味幽郁，如針似箭般的綠葉在水裏飄浮著，帶著淡淡的香氣飄飄揚揚，即使還未喝之前也能感覺得到那種茶香溢滿口齒。所以好茶是要細細的，慢慢的漸聞漸品的，就跟人一樣，並不是你表面看著好就好，總得要慢慢的相處之後才知道他真正的好。”

沈子瑜看著齊明哲落子輕松一副好像從來不思考的樣子，但那棋局之上齊是而人口明顯已落下乘，沈子瑜皺了一下眉也不顧他那套論茶之禮執起一子，剛要下時，齊明哲卻突然笑道：“人生的可能有很多種，未必就是你眼所見的那一種，沈王爺，可得要小心陷井了。”

沈子瑜一怔又仔細看了一下自己準備要落子的地方，雖然確實是一步險棋，但這是沈子瑜慣用的置之死地而後生之法，何來陷井之說，不疑有他，沈子瑜便將子落了下去。

輪到齊明哲思考落子，沈子瑜道：“你似乎有些心事，想來也是不想帶著心事離開吧，想說就直接說出來吧，你我之間還用不著故弄玄虛這一套。”

齊明哲落下了一子還不忘再細細一觀棋面，他似乎覺得很滿意，笑著點了點頭，道：“如今的我哪裏還有其他什麽心事，若真有也只為一人罷了，你是知道的。”

沈子瑜執起的棋子僵在半空楞了一下，齊明哲的意思他所放不下的是楚心玥了？可是他為什麽放不下楚心玥呢？

沈子瑜沒有說話只顧思考著落子。

“子瑜，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我之前的那個問題你還沒回答我呢。”齊明哲突然湊近了一些把聲音壓得低低沈沈的。

沈子瑜有些糾結於此時手中之子的去向，在棋盤之上左思右考也下不定決心，總覺得下在哪兒都有些掣手掣腳，以前跟齊明哲下棋可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的。

“世人都說神仙好，卻只有名利忘不了。”齊明哲在一旁笑說，“如今你也算是高高在上，在朝中如日中天了，而且如今傳皇上要封你為太子的呼聲也是日漸隆高，若真的有那麽一天你成了太子，整個大連都將是你囊中之物，到時候想嫁給你的女人就更多了吧。”

“啪。”沈子瑜臉色有些泛白，但還是在糾結之後落了一子。

齊明哲看著沈子瑜落子的地方，卻突然笑了，他指著沈子瑜道：“你的心亂了。”

沈子瑜閉了閉眼，他當然知道他的心亂了，若非齊明哲提及那些有的沒的事，他又怎麽可能會亂了心緒。

“市井流言你竟然也信。”沈子瑜有些生氣。

“即使那不是真的，但你如今年幻輕輕卻也是位高權重的親王之一，不是麽。想嫁的女人一樣從街頭排到了街尾，我知道你看不上那些人，就如我剛才說的，你想娶的人也許是楚心玥，但是，沈子瑜你摸著的心問一問自己，你的婚事真的還能自己做主嗎？”

以前老太君在的時候沈子瑜的婚事便一直都落在老太君的手裏，雖然因為寵愛沈子瑜老太君從來沒有逼迫過沈子瑜一定要立刻娶陳茗，但也不得不說名門貴族的婚姻向來沒有自由之說。

即使是如今老太君不在了，整個沈王府沈子瑜就是權利最大的一個。但即便是這樣又如何呢？大家都心知肚明，沈子瑜的婚事不知多少只眼睛盯著，就拿上次皇後想暗中為其做媒來說，沈子瑜也清楚，他的婚事只怕是容不得自己置喙。

“請恕我直言，子瑜，心玥雖然是擺脫了下人的身份成了縣主，但比起其他貴女她的身份還是太低了，她沒有一個強有力的後臺，也沒有一個能帶給你好處的母家，她只有她自己。”齊明哲道，“她爭不過那些貴女的。”

“她不用跟她們爭。”沈子瑜啪的一聲落下一子，目光定定地看著齊明哲，“你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她是什麽都沒有，但是她有我，這就夠了。”

“真的夠了嗎？”齊明哲只覺得一陣好笑，“你我都是明白人，何必要說這些沒用的多情的話呢。貴族間的婚姻，真心是最不要緊的。就算沒有別的貴女，但至少陳茗你是忽略不掉的一個人吧，即便是你力排萬難要跟她在一起，你又有沒有想過怎麽處理楚心玥跟陳茗的關系？”

好吧，不得不說齊明哲這個問題真的是問到了沈子瑜的痛處上，他歷來就不怎麽會處理這些關系，加上陳茗跟別的女子不一樣不是那種喜歡玩心眼耍心機的人，所以沈子瑜也並不想傷害到她，但是她的癡情卻確實無疑是一把插在他和楚心玥之間難以逾越的鴻溝。

“我看得出來，從老太君在世你們開始議親，陳茗就很喜歡你。以前你無權無勢她傾慕於你，如今你有權有勢她還是一如既往傾慕於你。可見她是真的特別喜歡你。”齊明哲認真地道，“如果是其他貴女我倒是不擔心，一來他們不過看重你的身份和能帶來的榮華與利益，並不值得成為心玥的敵人；二來心玥也並不認識她們想來在面對爭取幸福這一方面的問題，無論是誰她定會爭取到底不會猶豫。”

“可如果是陳茗就不一樣了，她有著和楚心玥一樣的心思，對你一樣的深情。你不能殘忍對待一個真心愛的女子，但你的不拒絕只會傷害到心玥；而且你也知道心玥和陳茗多好的關系，若真的有一天鬧僵起來，我不能肯定心玥會不會像對付其他貴女一樣去對付陳茗。”

“她的為人你最了解，她下不去手的。”齊明哲啪落下一子又道，“到那時候她所能得到的全部安慰都將來自於你，若你還是如此唯唯諾諾不想傷害她們兩個任何一個的話，到頭來真正受傷就只能是心玥了。”

沈子瑜看著那棋局，心裏突然五味雜陳，他嘆氣：“這一局，我輸了。”

“我說過的，你的心亂了。”齊明哲端起茶杯淺淺一飲，“我今天約你的目的只有一個，我要你一個準確的答案，一個不會讓她受到傷害的答案，如果你給不了，那就只能我去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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